第6章 江南旧梦-《两生湖梦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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陵越:“于是令尊便遣你出家了?”
江蓠:“不是我爹让我出家,是我自告奋勇的。那时候我的生母刚离家出走,家父便觉得‘家破’的谶语已开始应验,所以是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”
陵越:“呵,要说吉凶预兆,也唯有昆仑天光有些可信。连掌门都不能卜未知于未然,一个游走江湖的道士,怎能如此胡说八道,坏人天伦。”
江蓠:“嗯……”
陵越:“那么……你的母亲又何故出走?”
江蓠:“我母亲是胡人,在塞北与家父相识,嫁到江南之后才知我父亲尚有一正妻、一侧妾,心中不忿。后有胡人商队行经扬州城时,她便偷偷跟着商队返乡去了。”
陵越:“那你……”
江蓠:“师兄,你别用那种可怜人的眼神看我。道士只说不能相见而已,我和家人常有鱼雁传书,并没有完全失去天伦之乐。家父对我非常疼爱,要不是我坚持,最后去玉浮修行的也未必是我,我可没觉得委屈。”
陵越沉吟了一会儿,道:“你能这么想,令尊心里应当十分安慰。也罢,查案之事,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。既然你不便出面,那我们也不要向令姊透露实情了。稍后你以黑纱遮面,随我去医馆求药,可好?”
江蓠点点头,道:“午后去医馆,等夜深人静,再探一探林府?”
陵越:“可。”
午后的扬州城更加熙熙攘攘,两人挤一步、并两步,沿路打听,兜兜转转,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温清堂。
这家百年老店几经迁转,门面越来越大。对江蓠来说,从装修到伙计都十分陌生,只有那股刻入童年记忆深处的药味一点没变,让人觉得熟悉。
看到堂中坐诊的姐姐苏合香,以及身边帮忙抓药的弟弟,江蓠还是忍不住腮边堕泪。好在斗笠边上的黑纱围了一圈,没人会瞧见她此时的失态。
排队等了近一个时辰,才轮到陵越。他依计将安平泰的症状叙述了一遍,苏合香果然有所惊觉,从屉中抽取两年前的看诊记录仔细查看。
陵越:“实不相瞒,在下也略通医术。听说扬州城中林家夫人与我老父病情相似,才特来温清堂请教一二,冀与苏小姐研磋研磋。”
苏合香:“公子既然晓得林夫人的病情,也应知道我对此症束手无策。”
陵越:“要减轻病症,需先知晓病因。老父常年安居宇内,衣食仔细,向来康健,又未曾与外人结仇,却突然一病不起,实在令在下百思不得解也。苏小姐若不知医病之法,可否透露林夫人病前是否遇过什么异人,去过什么地方,或者有没有其他症状?陵某参考一二,或许能发现被忽视的病因。”
苏合香为人警觉,见眼前人十分面生,身边还跟着个黑纱罩面的女子,虽不知他二人探听林夫人病情能有什么其他动机,但也本能地抗拒回答,道:“小女子只会看病,不会破案。公子请另寻高明吧。”
江蓠了解姐姐的性格,于是上前一步,说道:“苏小姐,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你的三言两语,可能会增加林夫人和我……我公公返生的希望啊。外子孝顺,若不是走投无路,也不至于千里奔波,寻到你的府上叨扰。”
陵越:“堂中还有许多病人急等着医药,苏小姐定是不想耽误时间。这样吧,苏小姐若信得过陵某,陵某可略尽绵力,就在此处帮忙看诊,直到日落关张之后,苏小姐再考虑帮不帮陵某一次。”
苏合香心思一转,一来是自己所知不多,就是和盘托出,也不至于给林府招来什么损害,二来是想见识一下眼前人的医术,于是就给陵越安排了隔桌的一个座位。
陵越刚开始为病人看诊之时,苏合香还有些不放心,警惕地站在一旁观望。但几个病人下来,无论她用多么挑剔的眼睛去检视,也还是挑不出什么错,于是心里对二人的防线又松懈了几分。
苏、陵双头并进,看诊的速度确实快了许多。江蓠小时候曾帮父亲依方抓药,此刻做起陵越副手来也是游刃有余。温清堂每天限号一百人,苏合香常常忙到亥时方休。今日幸得陵越相助,又有江蓠在旁打下手,事半功倍,不到戌时就已堂内空空。
苏合香打了个呵欠,对二人道:“多谢二位相助,温清堂已经很久没能这么早打烊了。”
陵越:“救死扶伤,本是医者分内之事,何须言谢。”
苏合香点头称许,道:“请二位移步内堂。”
陵、江转过屏门,进入后室,在客座坐下。
苏合香呷了一口茶,说:“其实关于林夫人的病情,我所知的与你们相比并没有多多少,只能知道什么就说什么,希望对你们有帮助。”
陵越:“陵某先谢过了。”
苏合香:“要说林夫人见过什么异人,我不知道算命的道士算不算是异人。扬州城中的贵妇人都喜欢算命,今日见一个道士,明日见一个相士,都不甚稀奇。要说有其他什么症状嘛,其实林夫人病倒之前,就曾让我上门看过诊,只说是夜中多梦,梦里分不清此身是彼身,还是彼身似此身。我给她开了些安神的药,本想第二天遣人送去,但她没来得及服用,当日晚上便一睡不醒了。”
陵越:“那苏小姐为夫人看诊时,夫人的脉象是否异常?”
苏合香:“并无异常,就如你所说,哪怕是一睡不醒之后,脉象也只是衰弱了些,似人老体乏,但并无病象。陵公子,可还有问题?”
陵越想了想,说:“暂时没有了,若是以后还有问题,还得上门来打扰苏小姐。”
苏合香:“无妨。公子来到扬州城中,不知是否已寻了住处?我虽见不着令夫人的尊面,但不知怎地心里对她有几分亲切之感。令夫人若是不嫌弃,可否在此留宿一晚,让我略尽地主之谊,也当是答谢了夫人今日的劳苦。”
江蓠心中是千百个愿意,但又怕暴露身份,便扯了扯陵越的衣袖。
陵越会意,婉言拒道:“多谢苏小姐盛情,只是拙荆胆小,夜里离不得我,实在不便留宿。”
江蓠只觉得耳朵发烧,真该当场问姐姐讨一剂清凉退火的药吃。
苏合香掩面一笑:“二位鹣鲽情深,让人好生羡慕。既如此,小女子也就不强留了,请便。”
陵、江二人再次致谢告别,离了温清堂不提。
走出门来才发现,夜探林府的计划还需推后几个时辰,因为华灯初上之后,扬州城没有半点要安歇的意思,景色浩闹,夜市的兴旺甚至尤胜日间。
陵越缓步而行,江蓠随在身后。虽然夹道都是照明的红纱灯笼,但毕竟天色昏暗,外加罩了遮面的斗笠,她的视线不大清楚,只得悄悄拉着陵越的衣袖,怕与他走散。等到离温清堂远了,才把斗笠取下。
前方一块开阔的空地上,此时正聚着一众人,中间还有些竹子捆扎成的高架子。众声喧哗,也不知有什么盛事。
二人无事,便上前询问。
原来扬州城中会点仙术的道士众多,他们收了商人的钱财,有时便会在夜市里表演表演。例如眼前六个高高的竹排架子,上面就各嵌着二十枚烟火。六个道士各领一面竹排,能在一招之内点亮最多烟火的取胜。只是因为制作道具的小童疏忽,这竹排上烟火居然全都受了潮,道士们点不燃,商人大为光火,正在拿小童出气。
见商人一个嘴巴抽在小童脸上,江蓠只觉得手筋一抽,想起自己年幼的弟弟,忍不住心疼起来,上前道:“是这些道士法力不济,为什么为难一个小孩!”
商人更怒:“这些受潮的烟火,如何点得燃?你看看客们,都快走了一半!本指着这表演让更多人看到我天龙商号的招牌,这下全部泡汤。我不打他,怎么出得了这口气!”
六个参加比试的道士也对江蓠的言辞颇为不快,当中一个精瘦的跨步过来,恶狠狠地对江蓠说:“我们法力不济?死丫头——”
陵越用折扇轻轻拨开痩道士挥舞在江蓠面前的拳头,暗藏的劲道让道士险些摔了个跟头。然后在众人注目下,他翩翩迈步走至六个竹架中间,也不拔剑,也不念咒,只是眉心火印一闪,折扇轻挥间,六排竹架上共一百二十枚焰火一齐爆发升空,顿时照彻扬州城的夜空。旁观的诸人俱是一愣,随后满城喝彩声如雷崩潮涌。
商人笑逐颜开,捧着一个黄梨花木盒急趋过来,一边捏着鼻子摒开火药味儿,一边道:“多谢大仙解围!这支金厢倒垂莲簪,是此次比试的头彩,请大仙收下。”
江蓠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烟火,也欢呼着跑到陵越身边。她探头看了看商人匣中的花簪,心里起了个歪念头,对陵越说:“师兄,你看这个簪子,太女气,不适合你。要不你先把它交给我,等我找到一件合适的宝贝,再送给你,算是跟你交换,怎么样?”
陵越二话不说,直接从匣中取出花簪,插入江蓠鬓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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