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山居幽夜-《两生湖梦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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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江蓠又被问住了,老老实实地回答:“我…我没有什么打算,就打算留在这儿,跟以前一样。”

    陵越道:“怎会没有打算呢?人人都不满于现状,人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。”

    江蓠听陵越之言,觉得好像是在说自己,又好像是另有所感。她想着自己与师兄眼界高低不同,也少有共同经历,谈起天来恐怕也难免鸡同鸭讲。既然师兄未必着耳倾听,那自己也尽管胡说八道吧:

    “师兄说得没错,别说人不安于现状,连山中的草木,也日日新,月月异。人之有别于草木者,正在于可以把握自己变化的方向,去做自己想做的事。可是呢,‘变化’是一种选择,‘不变’也是一种选择。我的朋友们都在朝他们理想的方向变化,但是等到他们发现一切都变得无法逆转、周遭再无一点往日的踪迹时,我希望他们可以看到我,我什么都不变,我还在玉浮山,保留他们用过的东西、读过的文章,我可以做他们怀旧的凭藉……”

    陵越本看不惯时下修仙者介入朝政的风气,而江蓠口中的“不变论”,似乎也正好契合他心中所想,于是便有几分赞许地说道:“虚静恬淡,寂寞无为,师妹年纪轻轻,竟能做到知常守常而不妄作,倒是难得。”

    江蓠连忙说:“我只是胸无大志、逡巡不前、不思进取而已。我还是很羡慕、很佩服杜蘅、重岩这样好学乐进的有为之人的。”

    陵越问:“乐学好进,而不以修仙为志么?”

    江蓠:“他们确实不以修仙为志,但我觉得,这倒也并不奇怪。人不会从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,很多人劳苦了一辈子,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,为何而死。可能只有最幸运的人,才会在这个过程中慢慢领悟过来,发现自己活着的意义。”

    陵越:“‘与物相刃相靡,其行尽如驰,而莫之能止。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,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’……那你的朋友们,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

    江蓠:“我倒是没有问过他们,姑且一猜吧。比如杜蘅,她其实未必对朝局感兴趣,她想做的应该只是证明自己。至于重岩呢,古人曾说‘幽致冲妙,难本以情,万像遐渊,思绝根寻。自不登两龙于云辙,骋八骏于龟途,等轩辕之访百灵,方大禹之集会计,儒墨之说,孰使辨哉?’他虽无意于白日飞升,但遍览六合胜景,登天游雾,挠挑无极,一窥宇宙奥妙,则非修道不可得也。请恕江蓠妄断——”江蓠顿了顿,看了一眼陵越的反应,壮了壮胆继续说道,“除了修仙,师兄也必另有所求,否则何至于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?”

    说了半天,江蓠竟把话题绕回了陵越“眉头深锁”的原因,这实在让陵越不能不感慨眼前人心思之灵巧通透,他苦笑一声,回答道:“师妹所料不差,师兄确实有自己想做的事。”

    江蓠觉得自己唐突,不敢得意,急忙说:“师兄不愿说的事,师妹不想探听。我再干一杯。”说罢仰头一饮而尽,却发现杯中物非酒。原来陵越不知江蓠酒量深浅,第二次为她“斟酒”时,便已换作清茶。江蓠又惊又喜,望向陵越羞涩一笑,以示感激。

    陵越心神一荡,也干了一杯,道:“自得其得、自适其适便好,吾等虽各有所求,但师妹也无需羡慕佩服。对了,明日静笃班的弟子有一场考试,师妹会去阅卷吗?”

    江蓠摆摆手道:“明天我就不去了,参考的弟子中有重岩,他的文章我一眼就能看出来,不太适合参与评分。”

    陵越:“哦?青木长老的弟子一向深居简出,说真的,师妹肯来仙箓司帮忙,我还有几分意外。只是不知师妹何以与重岩这般相熟?”

    “相熟?”江蓠心想,陵越该不会觉得自己跟重岩有什么暧昧关系吧?还是小心回答为好:“师兄可记得明玉?”

    陵越点头:“自然记得。”

    江蓠接着说道:“明玉行走江湖,不仅自己多有著述,还兼揽收天下妙文,每月编成一册。据说其中最精彩的几篇,都是出自本门一个叫重岩的弟子之手。明玉欣赏他文章锦绣,所以遥遥引荐,拜托我和杜蘅多关照这位师侄。”

    陵越:“重岩天分不差,是可造之材。不过,他父亲是蜀中要员,想巴结他的弟子可不在少数,何须你们姐妹关照?我听你们平时管他叫什么..‘臭虫’?想必他没少受你们欺负吧。”

    江蓠:“哎呀师兄,要不是重岩先管明玉叫‘香包’,我们也不想嘲笑他身上那股难闻的香粉味儿啊。”

    陵越哈哈一笑,道:“他身上的味道好不好闻,无关紧要。但是以香草修行,是你的本业。而半月丘,又是你的居处。师妹以后在此,无需因顾忌为兄而用内力压制香气。”

    江蓠听言,既为师兄不嫌弃她身上的气味开心,又为一句“为兄”而感到不是滋味,心道:“为兄?师兄就是师兄,为什么要自称‘为兄’?你又不真是我兄长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半月丘四围风高雨急,反衬得朝露亭中更加暖意融融。茶酒相伴,也不知是谁先醉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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