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月半当空-《两生湖梦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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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天下众多修仙门派,常在以天堑隔世而人迹难至的僻静之所,比如前有千峰林立,后有毒沼拦路,使行路人或投足无所,或病眩难行。也只有极少数信念尤为坚定者,才能以血肉之躯翻山越海,转入柳暗花明的人间福地。及至道术有成,自可乘奔御风,往来山海之间,人所谓之天堑,亦不过脚下一抹浮云而已。

    是夜雷雨暂歇,乌云未散,凡人眼中自是星月无光。

    在距离玉浮派约莫三十里的小村落中,有一女子暗夜信步,田埂泥泞,但污浊的泥水却一星半点也不曾沾上她的衣袍。

    散步尽兴之后,她凝气卓立,眼前出现一柄晶莹射目的长剑。只见她足下轻点、跃身而上,随即御动白光幽幽的长剑冲破云层,就像是瞬间跳脱了红尘,头顶凡人仰望而不得的漫天星辉,不紧不慢地向西边飞去。

    掂了掂手里的酒,这个名叫江蓠的女子心道:“跟杜蘅打赌我就没赢过,看来本大仙赌运真乃差极。”

    夜色无边,行不过片刻,江蓠便已到达玉浮五重丘上空,但她只是略略降低了高度,对着照彻云层的灵光汇聚处微微叹了口气,然后转向南去。

    原来玉浮派之所以灵光直冲牛斗,是因为派中人正为次日的大庆彻夜准备。那么有何喜庆之事呢?缘由竟是去年有数十位玉浮派弟子被人间帝王征召入朝,皇帝下诏褒扬,一时间这座老牌仙山竟如同寻常百姓家一般,倍感“光耀门楣”而喜不自胜。

    难怪江蓠最近经常感慨:“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。”

    其实江蓠活得不算久,只是十二年前她出家做道士的时候,本以为此生将与清风明月作伴,再无俗事可挂心,却没想到幽山僻岭也非清净地。五年前一股歪风兴起,劲吹三山五岳,福岛仙洞。如今修道者不去求仙问道,倒开始利用所学的法术催熟稻麦,疏浚河道。从前朝堂对修道界向来持敬而远之的态度,偏独今上对道士们经世济用的情怀激赏有加,于是通往庙堂的终南捷径不再是一个传说,通过修习道术而发家致富的更是大有人在。

    人各有志,江蓠对此本无异议。只是歪风渐成主流之后,像江蓠这样的保守派倒显得与滚滚向前的时代格格不入。要知道,当所有人都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的时候,想要坚持自己的路,想要“执迷不悟”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    首先是家里修书一封,备言入仕官场的好处。接着是身边的好友一个一个出走。她所在的玉浮山也终于扛不住近年来弟子不断流失的压力,开始开设建屋开道的课程,并敕令门下弟子修习。

    版筑课执教长老来自最近因匠术出群而声名大噪的阆仙派。此人道号和光,看上只三十几岁,身材高挺,神仪明秀,朗目疏眉,笑时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,依稀能看到清新俊朗的少年人的影子。他还言谈幽默,口吻亲切,从水文地理讲到风土人情,名篇佳句不绝于口,总能让弟子们听得如痴如醉,不觉课时已过而仍意犹未尽矣!

    这样出色的授课道长,自然颇受弟子们爱戴。哪怕是江蓠这样不喜匠术的保守道士,也难免为他的魅力倾折。难怪这些年来他邀约不断,才辞别了江东,又来到了玉浮。据闻在玉浮之后,他又将遥赴昆仑,广布灵匠的巧法妙技。所以说,事物的是非黑白哪有那么好分辨,就算是自己的爱恨喜恶,也常让人感到迷惑。这不,江蓠此番出行,除了因为赌输一坛桑落酒之外,也是为了顺便寻一个风水好地,盖一座小楼,完成和光长老布置的结课作业。

    清晨时分,夜晚的露气还没有完全散去,群山起伏间,万物才开始渐渐舒展开来。江蓠御风飞行,按落在玉浮西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上。

    这座山东面有被冰川切削过的痕迹,花岗岩质的崖壁内凹如新月,晨起时辉映漫□□霞,在丛林蒸腾的紫雾氤氲中煌煌熠熠,是少为人知的妙境。小山顶部地势平坦,因嵯峨峻岭与浮空灵石皆在远处,这个小山丘仿佛被弃在东南的角落里,虽不高,但倒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。

    江蓠把桑落酒搁在一边,漫草而行。丝丝缕缕微风夹带着湿气与凉意轻轻拂面,幽涧中难辨方向的鸟雀啼声穿过云气袅袅飘入人耳中,时而一阵风吹过,树叶的摩擦声窸窸窣窣连绵不绝,让人更觉得四下寂然。此时就算不通法术的凡人立在山顶,只要闭上眼睛,也会觉得浑身轻盈起来,仿佛轻轻一跃就能在山谷中飘游翔跃,与万物冥合,成为风中自由飞旋的微尘。

    若是能在此盖一个小楼,日里餐风饮露,夜而邀月入怀,那跟仙人又有什么分别呢?

    江蓠正在痴想间,忽有不速之客从天而降。来者未及着地就凌空以剑气撬开一方土坑,霎时间岩泥乱飞,让江蓠闪避不及。此时来客才发现地上有人,他即刻俯冲落地,护在江蓠身前。被连根拔起的花草树木在四周飞溅崩落,迷茫中江蓠抬眼看,对上来者的双目,因为凑得太近,江蓠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被夺走了。

    此人身着天青色长跑,携紫金剑鞘,正是大师兄陵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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